第37章
木莲不知谈思琅心中所想,见她面露不豫,便低声问道:“夫人可是觉得这口脂有何不妥?”
谈思琅微微倾身,看向镜中的自己,摇摇头:“挺好的。”
她借着铜镜,不自觉地望了几眼寝屋的方向。
不多时,谢璟换好那身特意准备的杏黄色直裰,他抬手捏了捏眉心,又吩咐下人将他换下来的官袍拿去浆洗了,这才大步往妆台处行去。
他在谈思琅身后站定,微微俯身,双手轻搭在她肩上:“劳夫人久等了。”
谈思琅耸了耸肩膀,回过头去,眸中倏地一亮。
泛白的日光流转于谢璟衣袖间的银杏叶上,这身杏黄色的衣衫穿在他身上,竟衬出几分平日里没有的少年意气。
谈思琅轻抿下唇:“那日见你穿檀色衣裳好看,我便想着,杏黄也是不差的。”
她眸光微移,却是又见着谢璟腰间正坠着她婚前赠他的那枚香牌。
听着谈思琅直白的夸赞之语,谢璟掌心一热,竟有些无所适从,只得轻咳一声,温声道:“多谢夫人。”
她竟记得他在小定那日的打扮。
他敛了思绪,看向姿形秀丽、明艳动人的妻子,认真夸赞道:“夫人今日也很是好看。”
夫人今日着一袭鹅黄色的衫裙,与他身上衣袍的颜色相差无几。
也不知是否是有意为之。
谈思琅眉眼弯弯,从容道:“我也觉得好看。”
毕竟是她为了赴宴亲手挑的衣裳,自然是最衬她的。
“什么时辰啦?”她问。
谢璟按了按她的肩膀,答道:“刚过了申正,昌府离得不算太远,尚还不算迟。夫人若是收拾妥当,现在出发也成。”
谈思琅颔首,打量了一眼镜中的自己,又补了一遍口脂,这才扶着谢璟的手站起身来。
原来不算迟。
哼。
罢了罢了,看在他今日好看、又佩着她亲手所作的香牌的份上,她大人不记小人过。
谈思琅起身后,谢璟颇为自然地弯下腰去,替她理了理衣摆上及不可见的褶皱,这才道:“走罢,去昌侍郎府上。”
谈思琅娇声道谢。
跟在二人身后的青阳与木莲对视一眼,见怪不怪。
整日与刑罚案件打交道的谢大人又来抢他们的活咯。
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。
早已捧着贺礼候在院中的小厮见状,也赶忙快步跟了上去。
尚未至日暮时分,庭院之中的日光澄澈温暖,落在秋日渐渐稀疏的枝叶之间,在院中散下一片斑驳的树影。
夫妻二人相携并肩往府外马车处行去。
二人低声笑语。
有桂花被风吹散,落在谈思琅肩头。
谢璟侧过身去,替她将桂花拂去,指尖沾染了一丝清香。
另一厢,负责浆洗衣物的下人见着送来的官袍上的点点血迹,不由低声自语:“唉,谢大人这官袍上……又沾了这些不干净的东西。”
犹记当初第一次见到带着血迹的衣物时,他们吓得魂飞魄散,一众负责浆洗的下人都慌张极了,赶忙去寻了府上的管事,想将大人受伤的消息说给老夫人听。
后来才渐渐知晓,原来大人衣衫上沾染的,并非是他自己的血迹。
至于那些血迹到底出自何人,又是为何会沾在谢大人的衣袍之上,他们无法知晓,也不敢去知晓。
他们要做的,无非是按照管事的要求,将这官袍清洗干净再送还到栖竹院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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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车在昌府门前停下。
谢璟仍像往常那般,伸出手去,小心将谈思琅扶下马车。
谈思琅微微低着头,尚未意识到今日与往日回府或是出游之时有何不同。
待她站定,耳畔却是传来一道带着笑意却极为陌生的声音:“子瑜与夫人到了。”
谈思琅抬眼,只见着一个身穿靛蓝色衣袍的微胖青年正站在几步开外,笑吟吟地望着他们二人。
想来,这便是谢璟口中那位与他常有书信往来的昌侍郎。
谈思琅耳根一热。
与回门不同,此处都是外人……
她侧了侧脸,却是又见着谢璟腰间的那枚香牌。
哎呀!
他、他……他真是全然不会羞赧。
谢璟确实并未觉得有何不妥,他巴不得人人都见着他与谈思琅恩爱的模样。
却见他仍镇定自若地将谈思琅的手握在自己掌中,语气平和如常:“恭喜予璋兄府上添丁。”
一面说,一面命身后的小厮送上贺礼。
这贺礼,是他与夫人在灯下并排而坐,一同商议着定下的。
思及此处,谢璟眸中笑意愈盛。
昌侍郎亦笑着拱手还礼:“同喜同喜!也贺子瑜新婚之喜。”
大婚那日,他也去谢府吃了酒,亲眼见过了这位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好友眉开眼笑的模样,心中自是为好友感到欣喜。
谈思琅呼出一口气,努力不去在意指尖微微的潮意,故作坦然道:“昌大人,同喜。”
今日昌府的满月宴,男女分席。
谢璟牵着谈思琅走过侍郎府的大门,便见着昌侍郎的夫人江氏款款往这边行来。
他沉吟片刻,凑到谈思琅耳畔、压低声音交代:“若是夫人在席间有什么不自在或是不习惯的地方,无需勉强,定要差人来前院寻我,可好?”
谈思琅飞快地抬眼看了一眼身前的昌侍郎以及不远处的江夫人,捏着耳垂,翁声道:“这是你朋友府上,我能有什么不自在的?”
语速极快,似是怕被人发觉一般。
谢璟哑然:“万一呢?”
他带着她来昌府,却不能一直与她在一起。
江夫人已行至三人身前,她浅笑低语道:“谢大人与弟妹的感情真好。”
谢璟敛眉:“嫂嫂。”
谈思琅脸上还飞着淡淡的红霞,却也大大方方道:“恭喜嫂嫂弄璋之喜。”
江夫人语气温和,如三月春风:“弟妹和我来罢。他们前院要喝酒行令,好没意思。弟妹第一次来府上,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,可要说与我听。”
她与昌侍郎是青梅竹马,早知他与谢璟交情匪浅,对待谢璟的夫人,本就有二分好感;今日一见,更觉这位谈夫人生得明艳动人、眉宇之间却又带了三分天真,叫人不觉生出亲近之意,故而很是愿意与谈思琅交好。
言罢,便走上前去,亲切地挽起谈思琅的手臂。
谈思琅此时已定了心神,端出世家贵女应有的姿态:“多谢嫂嫂关心。”
复又用食指戳了戳谢璟的掌心:“我走啦?你……明日还要上朝,莫饮多了酒,仔细头疼。”
谢璟笑了笑,松开手,向江氏道了声谢后又交代了谈思琅一句。
他远远望着江氏带着谈思琅往后院水榭处行去。
昌侍郎揶揄道:“不过几个时辰后便又能见面了,至于么?说来,不知何时,我也能喝上子瑜的满月酒。”
谢璟神色如常:“儿女之事,皆讲求缘法。况且夫人年纪还小,不急这么一时。”
昌侍郎摇摇头,乐呵呵道:“果真还得成家,你如今的模样,若是让江南那群老东西见了,怕是要惊讶好一番。也好,也好。你如今这样,有牵挂了,便好了。陛下这桩婚事,真真是指得好。”
二人快步往前院行去,昌侍郎问:“你这身衣裳,是弟妹的手笔?”
谢璟嘴角微扬:“予璋兄如何知晓?”
“我成婚七八年了,怎会不知?”昌侍郎笑道,“与弟妹很般配。”
谢璟正色道:“予璋兄慧眼。”
昌侍郎只是笑。
水榭。
一众妇人见着谈思琅,都先贺了她新婚之喜。
江氏认真为她介绍了一番此处众人。
谈思琅认过人,甜声向江氏道了声谢。
她出阁前没少出席各类赏花宴,加之有江氏在旁维护,她虽与这群夫人不甚熟识且年纪偏小,却也很快就融入了他们之间。
江氏见她性子爽利且又不失礼数,更是喜欢。
席间,有人说起江氏与昌侍郎青梅竹马、少年夫妻,恩爱了这样多年,实在令人羡慕。
谈思琅好奇地听着。
少年夫妻、恩爱多年么……
江氏轻笑一声,说起些自己与昌侍郎五六岁时的旧事。
还顺带提到了谢璟。
那个年岁尚小、父亲尚未去世的谢璟。
“因着一句诗文,夫君与谢大人设赌,谁若是输了,便接连两日都将自己午膳中的肉菜分给另一个人。”
“最后谁赢了?”
“夫君说,他们两人的理解都是错的,最后,是一起被夫子罚了!”
谈思琅安安静静听着,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心绪,也想不出五六岁的谢璟,与方才那位昌侍郎争论一句诗文、还以午膳的肉菜做赌的模样。
第33章 飞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