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8章
晚膳开宴前,昌府下人将刚满月的小郎君抱来了水榭,府上还有两位年纪稍长些的兄妹,也像小尾巴似地跟了过来,一左一右依偎在母亲江氏身边,好奇地打量着满座宾客。
那穿着一身桃红色袄裙的小姑娘见着谈思琅,竟胆子极大地跑到她跟前,仰着头,奶声奶气地问:“姐姐生得这样好看,是天上的仙女吗?”
谈思琅眼中含笑,弯下腰去,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髻,又从腰间的荷包中翻出一把饴糖,递到她手中,也不谦虚客套,而是直截问道:“那你说姐姐是掌管什么的仙女?”
“掌管月亮的!”小姑娘指了指天边,又小声道,“星星也一起管了好了,姐姐好看,该管最亮的。”
童言稚语,惹得满堂欢声;
江氏看向女儿,笑着摇头,无奈道:“你啊,就是每天讨糖吃。”
一众人又说笑了一番、逗了逗小孩,乳母抱着小郎君先退下之后,方才由江氏领着往花厅去了。
谈思琅的席位就在江氏手边,显然是主人家一早便定下的。
席间觥筹交错,谈江二人时不时聊上几句。
起初不知该寻什么话题,江氏便与谈思琅讲起些昌侍郎和谢璟儿时的趣事,后来,话题慢慢便落回了他们自己身上。
江氏说起自己钟意作画,尤爱丹青;谈思琅笑着接话,说自己喜欢制香,画画却是鬼画符了。
江氏很喜欢和谈思琅说话。
无论她说什么的时候,谈思琅都微微侧首、笑意盈盈地认真听她说。
交谈之间,既不过分热络,亦无一丝敷衍,很是妥帖。
想起往日与自家夫君煮茶论诗时亦总是神色疏淡的谢大人,又想起方才在府门前所见,江氏暗自称奇,圣上指这桩婚事,倒是有些意思。
有些像她前两日为女儿买的蝶几图,瞧着是形状大小不一的小木板,却能恰到好处地拼合在一起。
月上中宵宴席散,一众夫人们又寒暄了几句,说了些“有空再聚”的客套话,便陆续起身离席;听嬷嬷说前院的宴也散了,江氏便主动陪着谈思琅往前院行去。
“毕竟弟妹是第一次来昌府,怎好让你独自去寻谢大人?”江氏笑意愈浓,“之前弟妹与谢大人大婚时我还在月中,实在是遗憾得很,往后我可要将这杯喜酒讨回来。”
谈思琅脸颊泛着浅粉色的醉意,听着江氏的调侃,只低低笑了两声。
饮了几口果子酒,脑子里都是一团浆糊,听不明白江姐姐在说什么啦。
二女不过走了数十步,绕过一坐嶙峋的假山之后,却见不远处的榆树下立着两道人影。
夜浓如墨,皎皎的月影和着煌煌的灯影,在那两道人影之上摇曳。
那二人一清隽疏朗、一敦厚淳实,可不正是谢璟与昌侍郎?
谢昌二人正在说着什么,原是侧对着他们的。
也不知是心有所感,还是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,谢璟倏地回过头来。
他隔着昌府的秋海棠,看向自己数个时辰未见的妻子。
昌侍郎笑道:“不耽搁你们了,今日说的那桩案子,容我细想一番,再来寻子瑜讨教。”
谢璟颔首:“也不急这么一两日。”
言罢,谢璟便大步往谈思琅身前走去。
昌侍郎赶忙快步跟上前去。
这铁树开花,真是吓人得很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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辞别了昌家夫妇,谢璟扶着谈思琅上了马车。
“今日可还欢喜?”谢璟哑声问道。
谈思琅轻轻颔首,显然是兴致正浓:“江姐姐人很好呢。”
她往谢璟身侧靠了靠,鹅黄色的衣袖与杏黄色的衣摆交叠:“往后我是不是也可以下帖子,让江姐姐来我们府上小聚?”
新朋友!
闻言,谢璟笑答道:“自然可以。”
我们。
我们府上。
他喜欢这个词。
更喜欢渐渐习惯说这个词的谈思琅。
谈思琅见着身旁的谢璟,忽而想起方才在席间所听闻的那些旧事:“还好今日我与你一起来了,不然,可是要错过许多!”
若不是江姐姐说起,她哪能知晓谢璟那些带着稚气的往事。
“嗯?错过什么?”
谈思琅语气轻快:“你当时都没和我说,昌大人是在你那么小的时候便与你认识的同窗,我还以为是十几岁的时候呢。”
“原是我忘了说,”谢璟答,“我是开蒙时便与他认识了。”
“予璋他那时在功课上就极为出众。”
谈思琅道:“你也不差罢?”
谢璟道:“尚可。”
“谢大人这样谦虚呀。”谈思琅微微有些醉意,说话时黏糊糊的。
谢璟哑然,轻抚着她的膝盖。
她裙摆上的团菊摩挲着他的掌心,惹得他有些心猿意马。
谈思琅却像是想象出了什么画面,抿唇偷笑。
谢璟问:“夫人笑什么?”
谈思琅摇摇头,赧然道:“就是想起了方才听来的那些趣事,还得多谢江姐姐与昌大人青梅竹马、自幼熟识,方能知晓这些。”
见谢璟不答,她又问道:“还是说你想听我把那些事再讲给你听一遍?”
谢璟还是不答。
谈思琅往谢璟身侧挪了小半寸,侧过脸去看他。
却是见着谢璟竟在闭目养神。
她恍然。
是了,他为了公务,天未亮便起身出门,散值后又匆忙赶回府中换衫、再接上她一同赶来昌府赴宴。席间推杯换盏,定然饮了不少酒,便是铁打的人也该累了。
车厢内暖黄色的光晕落在谢璟微蹙的眉心。
马车内轻轻摇晃,马车外风声呼呼,不知怎的,竟让谈思琅记起婚后某夜,谢璟半倚在昏黄的光晕里,给她读传奇故事。
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,想要替谢璟抚平眉间的倦意。
她的手肘擦过谢璟的小臂。
细微的声响钻入谢璟耳畔。
谈思琅那温热的手指落在了他的眉心。
他忽而睁开眼。
谈思琅一怔,与那双漆黑的眼对上,左手僵在半空中。
低垂的袖口在谢璟的衣襟前晃悠。
“……原来你没睡啊。”
谈思琅正欲收回手,却被谢璟握住了手腕。
谈思琅娇声道:“干嘛,我方才就是……”
就是、就是怎么?
晚膳就不该饮那杯果子酒的,如今脑中糊涂,竟是连个借口都寻不到。
对上谢璟幽深的眼,她故作委屈,水盈盈的眼便那么直直地看向他。
谢璟垂眸,松开手,低声问道:“夫人觉得昌侍郎与夫人的感情好吗?”
谈思琅不明所以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:“当然呀。”
她从江姐姐说起昌侍郎那语气便知晓,他们的感情一定是极好的。
她甚至能从江姐姐的语气里闻到饴糖的甜味!
谢璟轻笑了一声。
“笑什么?”谈思琅不解。
谢璟心平气和道:“没什么。”
只是想笑而已。
谈思琅觉得奇怪,便凑到他跟前:“你饮多了酒么?不若先好好休息,到家了我叫你。”
“夫人……”谢璟语带无奈。
她是又把他当作圣人了。
谈思琅看着他:“又怎么啦?”
尾音拖得长长的。
这人果真是宴上饮多了酒罢,真是奇奇怪怪的。
却见谢璟忽而侧过身来,面向着她。
谈思琅一惊,杏眸圆睁:“我回去便让程嬷嬷给你煮醒酒汤。”
她自己也可以喝两口。
“我没醉,席间我只略抿了几口酒,”谢璟道,“予璋知道我的性子。”
他厌恶失控。
“那你……”
突然转过身来是想要吓她玩吗!
谢璟对着谈思琅伸出手去。
本朝并无沓樰團隊宵禁,此时未至亥时,尚还有些商铺仍未打烊,街市之上也还有行人来来往往。
此刻恰好有风吹起马车帘幔的一角,盈盈月色之下的人间烟火被吹入马车之中,甚至有晚归的商贩正在喊着“今日最后的桂花酿咯——”;
车厢之中暖黄的灯光里也混入了些微醺的淡粉色。
谢璟的手也在此刻落在谈思琅脑后。
她发髻间插了好几支发簪,硌在他的掌心,像是一种无声的提醒。
可是他并不在意。
谈思琅尚未回过神来,唇上忽而一热。
“你……”
怎么突然……
话语凝在舌尖,不过瞬息之间,便已被谢璟尽数吞入腹中。
回谢府的有一段路算不上平整,马车有些颠簸,谈思琅的齿尖便顺势咬在谢璟的唇瓣。
这本只是个浅尝辄止的吻。
但浅浅的刺痛泛开来那一霎,谢璟用舌尖顶了顶谈思琅的牙齿,而后便引着她与他一起,由浅入深,往漩涡最中心之处陷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