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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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货船在江上行走,一路的民生疾苦自然不必多提。越往西走,气候风物与京城越是不同。行至汉城,严厉的关口盘查不允许庆昌班再携带大宗的“可疑行李”,要么将家当丢弃,要么下船再想出路。
  眼见盘费也所剩不多,柳方洲与杜若商议过,不如在汉城暂歇,兴许还能接到几出戏来演。
  也正是在这里,二人重逢了一位意想不到的旧时“相识”。
  【作者有话说】
  写的时候总是会想到《四世同堂》,虽然并不相似,然而所有人都惶惑又恐惧——“重整山河待后生”。
  第86章
  码头上人车往来,好不热闹。
  此处五口三镇是贯通南北东西的重要枢纽,又坐拥全国最大的军械制造所,自然是交通繁忙非常。
  在船上漂泊太久,猛然踏上地面,道琴拖着箱子还要嘣嘣地跺着脚,兴奋极了。
  从前几回出门,都有领事安排一切,从行程食宿到演出会所,现在都要柳方洲自己硬着头皮着手联系。
  “柳师兄,咱歇在哪儿呢?”时喜把最后一只衣箱摞到车上,勉强推出一个角落自己挪上,问。
  “还叫师兄呢。”道琴戳戳他胳膊,“在外面不得撑起点架势来?叫班主!”
  “班主一句出来总觉得把人叫老了。”时喜瘪了瘪嘴,“柳班主叫出来了,杜师兄又怎么论?”
  “嗯……叫杜老板。”
  “那就不能是柳班主,该叫老板娘。”
  “欸小喜子我瞅着你这人忒较真了——”
  他俩你一句我一句,倒没了柳方洲插嘴的空。
  “前几日我提前联系了汉广会馆。”柳方洲一手一个按住斗嘴的时喜与道琴,无奈地出声回答时喜最开始的问题,“他们倒是有心约请,只不过……”
  “只不过?”道琴问。
  “你数数这一车才多少人。”李叶儿的刘海被岸边的风吹得乱飞,她眯起眼睛说,“连个琴师都没有。”
  旁的不讲,也要先请上一堂文场的乐队,不然他们人人都是唱不出口的哑巴。
  “这也好说。”杜若替柳方洲回答,“会馆自己养着一台。他们倒是有心,然而也总得有个对戏的时候。”
  这一群人自小在庆昌班长起来,文场有李玉,武场有张端,也几乎没有与别的琴师鼓师对过戏。各家个人板眼、腔调习惯不同,一瞬间换不得,他们都还得再习惯。
  “只要琴师跟得住,别的都好说了。”道琴打了个呵欠,言语里很是乐观,“虽然咱们人少,也总有几出能演的戏——最招牌的《游园惊梦》,三个人不都在这里?”
  “按规矩,开锣大戏是要演《大赐福》《富贵长春》这些吉祥戏的。”柳方洲说,“我们缺人缺的太多,还得临时找下几个。”
  “要是我之前学的是大花脸就好了。”道琴又在耍贫嘴,“好歹行当齐全一些。”
  “得了吧。”李叶儿翻他一个白眼,“就你这身板,得穿两件胖袄才撑得起那一个花脸来。”
  “等到了会馆,道琴与时喜先把行李物件对一对。”柳方洲安排说,“清单在我随身箱子里,待会拿给你们。”
  “祖师爷像在那只朱砂箱子里,请到龛里的时候仔细一些。”杜若跟着嘱咐,“小叶子去找会馆刘老板,拿着你柳师兄的印章,这几日的食宿要与他谈好。”
  “那柳老板老板娘你们两个呢?”道琴问。
  他改口改的倒是快。
  “哪来的老板娘。”杜若伸手赏了他一记脑瓜崩,“说出去落人话柄——不许再这么叫了。”
  “我就没外人的时候悄悄的叫。”道琴捂着额头卖乖。
  “我去找地方登报,招选几个人手。”柳方洲回答说,“还有一封给李玉师父的信,也要寄过去。”
  寄是要寄过去,李玉能否收到就不一定了。
  “你们杜师兄去台前安排他们的幕布和灯,有什么事就去茶楼台前找他。”柳方洲安排完事,“还有要问的不曾?”
  “我。”道琴飞快地举手。
  “什么?”柳方洲问。
  又是这个活宝。他在心里想。
  “三鲜豆皮。”道琴笑嘻嘻地说,“柳老板,回来的时候带三鲜豆皮来——之前广福门底下有一家菜馆卖过,可香了。”
  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事。
  “我知道了。”柳方洲又叮嘱了他们几句,在路口提前下了车。
  汉广会馆坐落在商会聚集的街区,如今尚未被战火殃及,街景还算是祥和平静。
  “再有两条街,我们就到了。”杜若有些晕车,脸色不太好看,还在强打精神。
  “若儿哥,这印章是你与你师哥一起拿着的?”李叶儿悄悄挨到他旁边,手里捧着柳方洲刚刚拿给她的印章,问。
  “是。”杜若点点头,“一时间来不及刻新的,虽然不太像样子,姑且拿这个用了。”
  李叶儿拿着的正是“兰莛堂主人”那一方印章。印章多用了几次,淡青玉石底下沾了红色,被印泥养得颜色愈发光润。
  印章是用着,柳方洲所摹画的“兰莛堂”,如今仍然是他们的幻梦。人尚且漂泊,何来那样安稳的依靠之所。
  “这章看起来也花了些心思。”李叶儿掂了掂说,“不妨用。”
  “这印章上倒也还有桩官司呢。”杜若想了想,还是没忍住这么说,“玉青师父当时看着的……我俩写出来的亲密话儿,就是试章的时候写的。”
  “我听道琴说过了。”李叶儿哭笑不得地回答。
  “道琴讲的?”杜若回头看了眼舔着嘴唇扒窗户往外瞧的道琴,“他那时候被师父押着关禁闭呢。”
  “是呀,那时师父叫他过去,就是为了问你们的事。”李叶儿声音小了一些,“他咬死了装傻充愣,说不知道,师父才发火罚了他。”
  “……确实没和他讲过。”杜若心里陡然生出一些歉意来,应当让柳方洲多给道琴买些点心。
  “你不讲他心里也清楚——不说这个了。”李叶儿摇了摇杜若的膝盖,“说着印章呢。名字是柳师兄起的?”
  “嗯。”杜若点点头。
  “是好听呢。”李叶儿笑眯眯的,也点头,“蛮趁你们的名字。”
  “我也觉得好听。”杜若看着躺在她手心里的印章,也轻轻地笑。
  “哎呦,我就喜欢看你这么笑了。”李叶儿手托着腮,“真好。”
  杜若摸了摸自己的脸,看不着自己的神情,看着李叶儿高兴得眼睛都眯着,也忍不住笑出了声:“瞧你这样儿。”
  “哎呀,我就喜欢看你和柳师兄好了。”李叶儿悄悄往杜若身边靠了靠,“我说,我的亲哥——我问你。”
  “问什么?”杜若隐约觉得她问的不是什么好事。
  “靠近些。”李叶儿又冲他招招手,握着嘴靠到了杜若耳边,“我来问你……”
  道琴之前问他和柳方洲谁夫谁妻,似乎也是这般语气。
  “你和你师哥怎样了?”李叶儿悄悄问,“可是一床上睡过觉?”
  果然是一样的事。杜若瞬间失语,把她从自己身边推开。
  “不会是还没有吧?”李叶儿忍着笑,又凑上去问。
  “你说的哪门子睡觉?”杜若脸上红得热辣辣的。
  “当然不是合上眼真睡觉了。”李叶儿又笑,“瞧你这样儿,看来是真没有了。”
  “我不晓得。”杜若心里想起来在船上那个月夜,柳方洲解开他衣扣的手指又急又烫,仿佛带着火,将他的神智都烧得不清楚。
  “不晓得?这哪能不晓得,回头我借你两本小说看……”李叶儿还在他耳朵边唠唠叨叨,车子却一下停住了。
  “好啦。”杜若及时止住她的话头,“都快去忙吧——少问我。”
  李叶儿还是笑眯眯的,走开去找会馆老板去了。杜若看着堂倌搬行李,自顾自发呆。
  不过,小叶子怎么不像道琴一样,问他与柳方洲谁夫谁妻?她李叶儿自己心里有数不成?
  ……不对不对,他自己好像也没想过。
  这下倒轮着杜若想问了。
  各人忙了半天,到了天色彻底暗下去的时候才歇息。
  杜若自然与柳方洲一间房,李叶儿自己一间房,时喜与道琴一间——晚饭时两个人唧唧歪歪抢了好久靠窗的床铺。
  站在卧房的窗边向下看,能看到会馆后街,像他们在南都时候的那一间屋子。
  杜若觉得自己应当少回忆从前的事,毕竟再怎么怀念都无法倒回,而他与师哥还有许多的新事要做。
  “劳累了许多天,今晚总能睡上安稳觉了。”
  柳方洲说着走到杜若身后,顺势从杜若身后揽住了他的腰。
  “刘老板说,明天早上……”杜若让他抱住,伸手拍着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,“让咱们拿出戏单子给他。”
  “现在行当都凑不齐,他想要什么戏?”柳方洲把脸埋到杜若的头发里——让人安心的一点香气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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