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8章

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

  “时喜和小叶子能上一折《挡马》,或者与我来《贵妃醉酒》。”杜若仰起头盘算,“不能第一日就演独角戏,那样太冷清。”
  “我倒是有一出好戏,恰好适合现在来演。”柳方洲说,“救亡图存的好戏。只是人不够。”
  “是什么?”杜若问。
  “《铁冠图》。”柳方洲回答。
  讲明末之事的戏,的确有映射时事的意思。
  “《别母乱箭》与《撞钟分宫》,我都能演。”柳方洲算给他听,“顶多是挂个须,唱点昆腔里的大官生,难为不着。《刺虎》,你也跟洪珠师父学过,然而缺一个花脸……”
  “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演得来《刺虎》的气势。”杜若听了他的话也点头,“明天讲给刘老板。”
  “柳老板,门口有人找。”堂倌敲了敲房门,“说是听闻戏班招人来的。”
  “这么快。”柳方洲的脸仍然埋在杜若头发里,“还没和你待够呢。”
  “先忙正事。”杜若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脸。
  于是两人分开,柳方洲先一步下楼招呼,让杜若找了他们下午拟好的合同书再过去。
  “您会客厅请吧。”
  门前漆黑一片。柳方洲一边出声招呼,一边回忆着电灯的开关在哪里——他只能看见门边站着一个漆黑的人影。那人长发绾髻,似乎还是个坤角。
  “客人打哪边来的?这里招待不周,您见谅。”
  柳方洲摸索了半天还是没有锨亮电灯,他索性从长衫口袋里摸出火匣子——下午寄信的时候买来烧绳子的,砰一声按亮了。
  微弱的火焰勉强照亮了他的脸。
  “啊——!!!”
  柳方洲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,歇斯底里的女人惊叫就在他面前响了起来。
  是白桃花。
  她惊恐万分地捂着脸瘫在地上,浑身抖得筛糠一般。
  “您……”柳方洲也吃了一惊,又向前走了两步。
  “别过来,别过来!”白桃花颤抖着向后靠坐,一张脸上毫无血色,甚至不敢抬头看着柳方洲,“别找我……别找我!害了你的人是齐善文,是石盛良,我只是为他们作了证……”
  “白小姐,您认错人了?”柳方洲惊疑地问。
  “害了你的人不是我……”白桃花还在胡乱地重复着、祈求着,“您大人大德……柳总督!”
  柳方洲一时怔住。
  原来此时夜色暗沉,将他这张与柳向松三分相似的脸照得隐晦不明——而心里有愧的白桃花,一时间将柳方洲认做了返魂寻仇的柳姓鬼!
  【作者有话说】
  【文武场】:文场以京胡为主,演出重唱功的文戏;武场以板鼓为主,演出重做功的武戏。
  【祖师爷像】:梨园行的祖师爷正是唐明皇李隆基,平时后台有“祖师龛”,来往需要行礼。
  【《铁冠图》】:强烈推荐北京京剧院张慧芳老师的《刺虎》!
  第87章
  这真是……无巧不成书。
  柳方洲在心里叹了声气,将手里的火匣子举得高了一些。
  “你是如何做的证?”他把声音放得尽量低沉——他与父亲的声音并不相像,多说几句恐怕会被识破。
  “我是做了伪证,我是做了伪证……我是指认了你收受赃款,我指认了你贪谋权色……”白桃花仍然瘫在地上,“可我也得活命!我也是为着我自己!”
  杜若听见响动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也没有出声唤他的师哥,静静站在了楼梯口。
  他穿着一身珍珠白的棉袍,在黑漆漆一片的夜色里,被一点月光照住脚跟,简直比《冥判》里的杜丽娘更像一只艳鬼。
  早知道他就应当仿照杜若这一身打扮,恐怕还能将白桃花三魂吓散五魄。
  柳方洲抬起脸,对杜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。
  “柳大人您开恩放了我……”白桃花还在哀哀祈求,“是石盛良想出来的法子,是齐善文动的手,您放了我……”
  柳方洲啪地一下熄灭了手里的火焰,趁着夜色将自己隐进了家具陈设的黑暗里。
  “楼下可是来戏班应招的?”
  就算两个人未交一言,杜若也很快明白了柳方洲的意思。他抬手按亮楼梯上的壁灯,一边走了下去。
  白桃花看见光亮,也跌跌撞撞站了起来,漂亮的大眼睛里惊魂未定。
  “不见了……”她颤抖着自言自语。
  “白小姐,说什么呢?”杜若微笑着问,转过身将门厅旁边的灯也锨亮。
  柳方洲站在杜若身旁的屏风后面。杜若恰时站定,不让白桃花再向前走近。
  “您……认识我?”白桃花抬手扶了扶发髻,露出了几分惊疑。
  “哎呀,白小姐贵人多忘事。”杜若并没有请她落座详谈的意思,靠着门框抱起了胳膊,“您不认识我这张脸了,可还记得庆昌班的王玉青?”
  在沪城,他们与三春班搭伙唱戏的时候,白桃花一行人趾高气扬,几乎从未留意过庆昌班这几个小小的学徒。李叶儿那时好奇她的衣饰,还被仆从当面呵斥,哭了鼻子。
  当真是造化弄人,不知这位海上名旦遭了什么变故,竟然漂泊到了亲自觅活来干的地步。
  “啊,竟然是庆昌班。”白桃花身上发冷一样,不住地拿手掌护住胳臂,“您是……洪珠的高徒?”
  “是我。”杜若回答,“那时桃花小姐的大轴戏,为您压轴的是我和我师父的《水斗》——您可记起来了吧?”
  永远自骄自傲着的白桃花,恐怕此刻还是没想到杜若究竟是谁。杜若暗地里想。
  “我名字是杜若。”他觉得自己恐怕越解释越尴尬,干脆自报了家门。
  “杜老板……”白桃花的眼里终于闪起了光,“原来是杜老板!您的《游园惊梦》可是鼎鼎大名……”
  这也罢了,毕竟杜若是离了沪城之后才唱出了些名气,白桃花也不会想到,杜若就是当时为她压轴的,那个毫不起眼的小青。
  “刚才白小姐,是在说什么不见了?”杜若微笑一下,又问。
  白桃花后退一步,脸上又浮现出几分惊惧的神色。
  “杜老板,恕我多嘴。”她战战兢兢、仿佛鼓足了勇气,“您这间会馆……不干净!”
  “这是怎么说?”
  “闹鬼……”白桃花打了个哆嗦。
  她实在是没什么心机。且不说她所看见的根本不是什么孤魂冤鬼,杜若与她素昧平生,多说也毫无益处。
  “原来是这样。”杜若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异样神色,“白小姐受惊了。还不知道白小姐是怎么到汉城来的?三春班如今又在何处呢?”
  齐善文现下又在哪里?他没有问出口的还有这句。
  柳方洲站在屏风后面,也屏息凝神地等待着白桃花的回答。
  白桃花惨惨戚戚地笑了一声。
  “前面打起仗来,齐善文先一个逃出了海外。”她说,“变卖了班里所有值钱物什,卷走了班里大小一切钱款——最后一场戏的份例都没给我!”
  “逃走了?”杜若不可思议地重复。果然是贪生怕死。
  “三春班一哄而散,参军的参军、逃难的逃难。”白桃花低头抹了抹泪——也许是泪,杜若并没有看出她眼里有泪,“我一个女子,还能往哪去?先跟着从前一位老板来了汉城,他……”
  她的话并没有说下去。轻易倚仗旁人又轻易被抛弃,在这梨园行里不是什么稀罕事。
  “可是白小姐,我记得您是与齐老板交情匪浅。”杜若试探着发问,“他难道丝毫不念及旧情?”
  王玉青对柳方洲提起过,白桃花从前是齐善文私宅的歌女。柳方洲自然也告诉了杜若。
  “他!”白桃花又是凄惨一笑,“他若讲一些情义,几年前就不会设计陷害柳向松柳总督!背信弃义的白眼狼……”
  “难道他就不怕你泄出当年的底情?”杜若又问。
  “我哪有那样的本事。”白桃花又是抹泪,“他又背靠着石盛良那样大的一座靠山。”
  见杜若仍然在沉思,白桃花悲切切地止住了哭声,向杜若这边走了两步。
  杜若生怕她走近瞧见柳方洲,也急忙向后倒退:“白小姐?”
  “许久未见杜老板,不知您——”她欲言又止,“如今可有婚配?”
  “……”杜若一时语塞。
  “……”藏在屏风后面的柳方洲也一时无语。
  杜若很想劝白桃花一句,将自己的人生寄托在身边看似坚定的男子身上,实在是太不可靠。
  “我是已经有家室了。”他只能这么说。
  还不如告诉白桃花,我和你实则一般呢——你爱慕男子,我也爱慕男子。
  多说无益,只能勉强他师哥当一回杜夫人了。
  没有再多聊什么,眼看天色实在太晚,杜若潦草应付了白桃花几句,留了她的住址,说再与白小姐联系。
  送白桃花走到街口,杜若好人做到底,还为她叫了辆黄包车。


章节目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