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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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她抬脚迈进洞穴,火光映面,暖意扑来。火堆里柴枝炸裂,噼里啪啦,溅起星星火花。
  石峰弯腰凑火,呼出的白气在火光里一闪即逝;杨米米蹲在行囊边,正一件件清点食物;胡海庆拍打着军毯上的灰尘,笑容依旧。
  一切,和她刚才看到的场景一模一样,仿佛那血淋淋的幻象,只是她提前窥见的一段预知。
  “黄工!休息区我已经铺好了,你的鞋子湿了吗?湿了我拿去烤。”
  胡海庆咧嘴笑着走来,神情分毫未变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  黄灿喜在他脸上停留片刻,终究丢下一句“不用”后走到角落。
  胡海庆被冷落,却并不气馁,笑嘻嘻地凑去老班长身边刷存在感。
  黄灿喜窝在阴影里,余光一寸寸打量眼前的一切。
  如果这不是幻觉。那么她是真的回到了1959年,成了那时的“黄平川”。
  眼前这支五人小队,肩负的正是寻找人皮书下册的任务。
  可她心里始终打结,李仁达在这队伍里的意义到底是什么?
  按照时间推算,如今金古寨的人早已全灭,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?黄平川难道不知道队伍里混进了一根搅屎棍吗?
  而且,就在今晚,余新便要按照约定“牺牲”。
  火堆旁,他正低头擦拭步枪。火光摇曳,把他眼底的不安掩盖大半。话虽少,但肩膀的僵硬泄露了一切,显然牺牲对于一般人来说,从不是轻描淡写的口号。
  黄灿喜指尖攥紧,心中叹息。她既想阻止这三人的轮回,又迫切想找到办法,杀死李仁达。可问题是……
  黄平川的枪法或许神乎其技,她却不是。真要胡乱开枪,怕是子弹全数打空,也不过在李仁达的轮廓上画一圈火花。
  她心里唉声连连,一时半会想不出杀死李仁达的方法。她虽有枪,却准星极差,她虽有刀拳,可李仁达的肉身比钢铁还硬。越想越烦,她只觉得胸口郁闷难当,干脆先救余新再说。
  她伸手探进厚重军装的内层。
  指尖一触及那书本封面,头皮瞬间发麻,仿佛有刀尖撩过骨头的异样顺着神经窜上来。那质地冰凉,细腻得近乎柔软,却又带着异样的摩擦感。几乎在瞬息之间,她摸清了上面的毛孔。
  它由无数张人掌的皮肤缝合而成,斑驳的纹理一览无遗。
  她心脏骤缩,呼吸都乱了。
  下意识凑近,书页散发出一种呛人的辛辣苦味,带着血腥与药材腐败混合的气息。气味灼人,仿佛能直接烫伤喉咙。她才吸了一口,便觉得喉管干涩,火烧般发痛,立刻将它抽离。
  指尖仍在颤抖,冷汗顺着脊背一滴滴往下渗。
  她犹豫着,将书缓缓摊开。
  第一页、第二页、第三页……第四十五页……竟全都是那些看不懂的文字与图案!
  “啊!?——”她惊呼出声。
  洞里所有人齐刷刷抬起头,疑惑望向她。黄灿喜眼带狠色扫回去,众人立刻低头,假装专心于手头的活。
  她几近崩溃,心口哗凉。翻来覆去,竟找不到一丝黄平川留下的译注。或许为了保密不让别人窥见,他连只言片语都没写。
  书上的文字不像现代藏文,却又隐隐相似。
  她心里发怔,若真是古苯教遗存,那恐怕源自早已湮灭的古象雄王国的象雄语。那是早于佛教传入西藏之前的文字。佛教入藏后,苯教为了生存逐渐改用藏文写经,而象雄语随文明一同衰落,留下能作为研究的经卷残本少之又少。
  如今人皮书在手,却如天书一般晦涩难解。
  那些字或曲或直,断断续续地排列在羊皮书页上,如同经文,又像是诡秘的咒语。更令人胆寒的是,其中夹杂着大量插图。有人首鸟身的怪像,有巫师仰天咏唱的姿态,有人群围绕火堆驱邪除障的仪式……更有几幅怪异图解,似乎是以活人血祭的步骤示意。
  种种这些,如狂风暴雨般闯进她的脑子里,然而看了半天,半个字都没能留下来,又浩浩荡荡地从她的一声声叹气中散去。
  她越看越窒息,喉咙发紧得厉害。终于,她忍不住啪地合上书,爬起来,踉踉跄跄朝洞穴深处走去。
  洞穴深处的岩壁上,竟也布满了与书页极其相似的图案。幽幽火光下,纹路像活物般蠕动,她只敢匆匆一扫,不敢久看。
  再往前,石壁豁然开阔,一座石堆祭坛静静矗立。骨头与石块层层叠起,组成一个三角形状。乍看杂乱无章,实则稳固如一整块山体。顶端供奉着一具巨大的牦牛头骨。
  空气中血腥浓烈得几乎能凝出水珠。她近前仔细一看,才发现那些“石块”的颜色并非天然,而是被长年累月浸泡在血液中,才渗透出这近乎漆黑的颜色。难怪气息如此刺鼻。
  黄灿喜怔怔盯着牦牛头骨,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聒噪,熟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,她抬起手,将那沉甸甸如铁的头骨掀开。
  骨骸触手冰凉光滑,竟不沾半点尘土。骨下,静静躺着一枚不起眼的黑色瓦片。
  她深吸一口气,伸手将其拾起。指尖触到瓦片的一瞬间,身后突兀响起一道声音:“黄工,你这是在做什么?”
  黄灿喜浑身一僵,冷汗顷刻而下。
  她猛地转头,胡海庆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身后,仍旧是那副笑容,在火光下格外空洞且阴森。
  她死死盯着他,牙关咬得发疼,手掌缓缓摊开,瓦片静静躺在其中。
  “你知道这是什么吗?”
  “这是什么?”胡海庆依旧一脸好奇,语气轻快,仿佛只是随口问句闲话。
  装!还装?!
  你们金古寨不也有一枚相似的吗?!
  黄灿喜斜他一眼,懒得回话,将瓦片一把塞进口袋。
  “有事?”
  胡海庆“啊”地一声,像才反应过来似的,笑嘻嘻点头:“黄工,吃晚饭了。”
  他随意一瞥那座血腥的祭坛,转身往洞口走去。
  黄灿喜望着他的背影,依旧心有不甘,指尖已经摩挲到步枪。
  远距离她未必瞄得准,如今近在眼前,闭上眼也该能打中。
  她仅仅犹豫了半秒,便猛地抬枪,卸下保险,子弹上膛,手指扣住扳机。
  “砰——!”
  火舌闪亮,枪声轰鸣,在洞窟中炸开。子弹划破空气,击中那人的手臂。血花伴着破裂的布料迸溅,他的身体一个踉跄,撞在岩壁上。
  黄灿喜眉头紧蹙,心口却并未放松。眨眼又再度抬枪,可那人竟在鲜血滴落的间隙,拖着一地的痕迹疾步逼来。血色浓稠得近乎发黑,在火光下散发腥臭。
  他猛地甩了甩受伤的手,血沫溅上岩壁。转瞬之间,那只手竟扭曲、分裂,幻化出如蜘蛛足般的锐利关节,生生朝她横劈而来!
  “铿!!!”她仓促举枪格挡,却只听得钢铁被撕裂的刺耳声,沉重的步枪硬生生被斩成两半。
  黄灿喜心头一凉,跌身打滚,想要拉开距离,却依旧迟了一步。
  “噗——!”
  刺骨的痛感瞬间淹没一切,她小腹被穿透,血液如同开闸般涌出。她痛得两眼发黑,耳中轰鸣一片,几乎什么都听不见。
  那人俯身而下,眼里闪烁着疯狂的光,“你到底是谁?为什么一直盯着我?”
  他伸手扯开她脸上的布巾,似乎又说了什么。然而黄灿喜气若游丝,几乎要失去意识,只模糊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砸响。
  滑入黑暗的瞬间,眼前又回到熟悉的那片白。
  “黄工,你怎么在这?”
  余新,眼眶泛红的余新。
  黄灿喜捂着胸口,牙齿咬紧,心里暗数:“一、二、三——”
  “轰——”
  身后山峰间雪浪倾泻,轰鸣如雷,冷冽雪雾再一次漫天而起。
  她抬头望向天空,片片雪花依旧,轻轻落在她鼻尖与眼窝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  “……进去吧。湖海庆铺好床铺了吗?”
  洞内景象未变,三人各司其职。
  “黄工!休息区我已经铺好了,你的——”
  胡海庆话音未落,黄灿喜已将棉鞋脱下,塞进他手里:“谢谢,麻烦你了。”
  他捧着那双沾着雪屑的鞋,笑容在脸上僵了一瞬。
  “烤得热乎一点,里面好像被冻透了。”
  她轻声叮嘱,又拍拍他的肩膀,头也不回地走向洞穴深处。
  黄灿喜她不再犹豫,直接掀开牦牛头骨,将那枚黑色瓦片取出,塞进人皮书的一页之中。
  回头的一瞬,阴影里似乎有谁的衣角一闪而逝。
  黄灿喜眉梢一挑,却没有追上去。
  反倒蹲下身,凝神研究两侧岩壁上的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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