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章
“那多谢了。”
阮茵茵眼眸雪亮,映出男子柔和的轮廓。
一位古道热肠的医者,为了躲避杀身之祸,羁旅异乡,令阮茵茵暗暗唏嘘。
医馆的日子平静寡淡,每日卯时开张,酉时打烊,来店里的病患很多,一是因梅许的医术好,二是因他价钱实在。
阮茵茵配合着药师抓药、煎药,上手很快,还会偶尔随梅许去采摘草药。
不少患病都以为,新来店里的小姑娘是梅大夫的远房表妹,与梅大夫情投意合。
对此,梅许总是一本正经给予解释,还说千万别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。
这日清早,伏风过山丘,远处的天际压着浓浓云雾,阮茵茵摘了不少车前草和蒲公英。腿脚有些累,她盘腿坐在山坡上望向云端,“梅先生,要下雨了。”
风势渐起,刮乱人的衣摆和头发,梅许迎风半眯双眼,隐隐觉出了暴雨即将来临的迹象。
“按着往年的经验,堤坝又要塌方了,实在是苦了城中百姓。”
夏风熏熏,吹在脸上很是舒服,可此刻狂风怒号,吹得人头发毛躁,眼里进沙,如阮茵茵这般的小身板,都快要被吹跑了。
梅许背起竹篓,拽着阮茵茵站起身,“咱们回去吧,我要去屯些粮了。”
“为何不事先屯好?”
“这边潮湿,屯了容易发霉,一般都会在雨季前购买。”
一回到城中,梅许没有耽搁,前往附近的粮油店买了不少米面,沿路瞧见乞讨的孩子,他还会招招手,往他们手里塞些铜钱。
“拿去买几个馒头吧。”
阮茵茵在支摘窗前观望,这样的人,若是当年发觉沈骋一案的异常,会缄默不提吗?
人有多面,阮茵茵知道不能从一点细节小事就判断出一个人的秉性,但从相处的这段时日来看,用侠肝义胆来形容梅许,并不为过。
雨,如断线的琉璃珠,噼里啪啦地拍打在屋檐和雨棚上,很快连成线。城中的老人们望着堤坝的方向,哀声连连。
随着雨势变大,每年都要修缮的大坝又将不堪重负。再者,洪流会带来的灾害,不只有缺粮,还会引发各种疾病。
这晚大雨如注,有大出血的产妇被夫家和稳婆送至医馆。
急促的拍门声添了慌乱,梅许和阮茵茵连夜为其止血、接生,忙到了后半夜。
忙碌的身影被紫电映亮,婴孩嘹亮的啼哭声被淹没在惊雷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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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阮茵茵写给韩绮的信寄到皇城时,韩绮略一思量,找到秦砚,禀告了缃城的诡异之事。
秦砚疑惑:“三年水患,朝廷没有收到半点风声?照理说,缃城的县令应上报三司,再由三司中的布政使司上奏朝廷才对。”
“也许另有隐情。”
各地有分别主管军、政、司的都指挥使司、布政使司、提刑按察使司,三司构成一方城池的保障,但凡发生战乱、灾害等大事,就会由三司上奏朝廷。
秦砚转了转手中折扇,“你是怎么获悉的?”
韩绮面不改色道:“是以前的同窗寄来的书信,信中提及了此事。”
秦砚收回搭在案上的腿,态度也由吊儿郎当变得严肃,“去库房查一下近三年,缃城送至大理寺的案子,整理后全部拿给我。”
“好。”
缃城的事过于诡异,在调查卷宗后,秦砚将此事上奏给了内阁。
冯首辅和贺斐之等人被连夜召入宫中。
冯首辅给出意见:“老臣觉得此事蹊跷,应尽快安排钦差,调查管辖缃城的三司官员,并立即治理缃城水患,修缮堤坝。”
贺斐之看完奏本,总觉得哪里怪怪的,“各地的奏折送入皇城后,要经由外奏事处,再送至内阁,不如先调查一下外奏事处是否有人卡过缃城的奏本。”
冯首辅点点头,“老夫马上派人去查。”
贺斐之:“再说水患,洪水决堤,桥梁坍塌,救灾物资很难运送到河岸对面。即便是钦差,也需配置投石机、云梯,以备不时之需。另外,还需配备工部懂得建桥的官员以及医者。”
太后在听完冯首辅的意见后,就悬起了一颗心,当听得贺斐之的话后,立即接了话茬:“五军营已许久不曾动用,哀家担心,他们会不听旁的钦差号令。不如由大都督亲自率兵前往,以钦差的身份赈灾、修桥、惩治佞臣、安抚百姓。”
管辖缃城的三司中,但凡有人异心,或许会引发暴动,钦差恐有性命之忧。太后的义正言辞下,藏了多少私心,在场的权贵们都是门儿清。
太后希望贺斐之涉险,惨死在缃城。
贺斐之对上太后的视线,隐隐哂笑,“臣接太后之令,必不辱使命。”
散会后,冯首辅与贺斐之并肩走向宫门,捋须道:“总督衙署事务繁忙,不该由你亲自带兵的啊,太后是怀有......”
私心啊。
不必言明,懂得都懂,贺斐之没有接话,目光有着水质的清透。
且不说太后的如意算盘敲得如何,就说缃城的情况,被耽搁了多年,早该得到救助。
再者,化身梅许的军医就在缃城,走这一遭还是很有必要的。
第25章
◎吃醋!◎
对于缃城的水患, 冯首辅很快从外奏事处调查出了端倪。
外奏事处的一名官员与缃城的县令有世仇,故而整整三年,但凡有来自缃城的奏本, 即便是缃城所属的布政使司发出的,也被卡住了。
钦差队伍出发前,太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,处死了那名官员, 以儆效尤。
浓云缭绕, 闷雷滚滚, 管辖缃城的都指挥使司已派出大批官兵抢修堤坝,引流荒郊。
雨势太大, 冲走了不少官兵和前来帮忙的百姓, 河堤前一片杂乱, 抢救声、抽泣声、湍流声, 汇成了悲歌, 一片凌乱。
梅许带着阮茵茵和药师前往河堤,为受伤的官兵和百姓治疗,可刮伤、骨折者众多,医药不够, 粮食不够,连堵截洪流的沙袋也不够。
即便伶俜六载,阮茵茵也未经历过水患,看着被泡烂的伤口、溃烂的腐肉、暴露的肋骨,她第一次强烈地想要精通医术。
在将一名骨折的伤患扶上岸后,梅许先为其上了敷料, 再让阮茵茵和药师配合着包扎止血。
“躯体骨折, 需要仰卧, 还要注意伤口保温。”
积累了数日的劳累,伤患已经体力不支,浑身颤抖不止,“冷,冷......”
顾不得仪态,阮茵茵脱下外衫罩住他,费力瞠着眼帘望向湍急的河水。
沙袋已经全部用光,县令跪在岸边,边悲痛边大喊:“用死的牲畜充当沙袋,快,截流!”
闻言,梅许冲上前,不停地摆手,“不行,那样会引发时疫,绝对不行!!”
县令:“可冲走的人越来越多,怎么办,该怎么办?!”
梅许沉默了,此情此景,让他忽然忆起当年,当他将沈骋的伤势禀告给贺敬,并推断沈骋是被敌军所伤时,贺敬也曾歇斯底里的怒吼:“该如何是好?本帅要怎么向朝廷交代......”
梅许使劲儿地甩了甩头,跌坐在岸边。
他想起刮腐肉都不喊一下疼的沈骋,那个心有不甘的沈骋,自责涌上心头。
阮茵茵不知他心中所想,走上前扶起他,“梅先生,天会晴的。”
河水上涨,越过河堤,淹没衣裾,阮茵茵三人拖着疲惫的身子,回到医馆。
医馆里装满了伤员,他们需要药和食物。
县衙的存粮几乎用尽,上面的布政使司却因河道决堤无法将大批粮食运送到对岸的缃城,只能靠人力筑起的墙,拉着载满粮食的木筏,送至对岸。
可那些粮食,远远不够。
城中的野菜、绿植已被挖空,寻不到食物的乞丐盯上了流浪的野狗。
大雨滂沱,野狗龇着獠牙,冲破绳网,发疯地狂吠。
见状,乞丐赶忙跑开,生怕被咬。
医馆内,阮茵茵接过婉翠递来的一碗碗稀粥,发放到每个伤者手里,心中盼望着韩绮能够重视她寄去的信函,将事情禀告给朝廷。
听县令说,他在三年内,一直在上报决堤一事,希望布政使司向朝廷禀奏实情,拿到重金重建桥梁,而非简单的修缮。
然后,布政使司起初还很积极,后来就敷衍了之,一次次驳回县令的请求,究其缘由,不得而知。
县令也试图寄信给朝中好友,好友却以“位卑言轻”婉拒了。
阮茵茵怅然,也不知二姐会因位卑言轻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忽略掉此事么......
雨势转小,顺着屋瓦落下,阮茵茵走到店门前,递给梅许一碗姜汤,“最后剩了点姜,味道差了些。”
梅许捧着瓷碗,幽幽叹息,“有的喝已经不错了,你看外面的行人,他们还在为全家老小的口粮奔波。”
“梅先生,你有一颗仁慈的心。”
梅许颇为自嘲,“我是为了前尘而赎罪。”